作者介绍

甜老虎，混童话主编，编剧。写诗，写童话，画画，现居泰安，从事少儿创意写作工作。

转载自《儿童文学》

屋檐底下住着吓唬，墙根儿处住着吓唬的爷爷老吓唬。

有一天，老吓唬被墙根儿处的向日葵顶到腰了。

“这葵花长得也太壮了！”

老吓唬捂着腰站出来，在黑乎乎的胡同里喊了这么一声。向日葵吓得花瓣掉下来一片，但顷刻间气氛便被弄堂里传出的电视剧的声音给冲淡了。

整个胡同里，所有的“黑乎乎”都站了出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要知道，大家也都好久没露面了。

“黑乎乎”是胡同里的捣蛋鬼、膈应、害怕还有哎呀，以上四类统称为吓唬家族——简单地称他们为吓唬也行——专门负责吓唬小孩子。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的“黑乎乎”，一个个都很宅，还胆小，只爱看电视剧，每天待在房檐的夹缝里，连屋都不出。吓唬家族所待的老房子，早晚是要拆掉的，可吓唬人的这些本领，随着年轻的小吓唬们不肯再学习，大多也荒废了。

就像小吓唬对老吓唬说的：“过去黑啊，吓唬吓唬还管用，现在是个小孩手里都拿着手机，朝哪儿照哪儿就亮，我还怎么吓唬！”

“说的也是。”老吓唬回答。

“还有啊，现在的小孩什么不知道，什么没见过，他们玩儿的那些手机游戏，我从他们背后看了都觉得害怕，我还怎么吓唬？”小吓唬又说。

“说的也是。”老吓唬点着头，捂着腰，陷入了沉思。

老吓唬琢磨着，这吓唬小孩的事业是做不下去了，吓唬家族也都明白得很，不过，有件事老吓唬没有跟小吓唬说，那就是，如果吓唬家族在童年期没有和一个人类的孩子有过一段愉快的时光的话，那么这个小吓唬就永远长不大了！

不被人记住的吓唬，只能是屋檐下的一团黑影，只有被吓唬过的孩子长期念叨、怀念，乃至梦见，吓唬的年岁才能变长，这条定律对其他“黑乎乎”一样奏效，也就是说，准确地膈应到某个小孩，或是让某个单独外出的小孩感到紧张，发出哎呀声，吓唬家族就算是成功。

这样的话，小吓唬们，才可以顺利地长大。

你不要觉得，吓唬有什么好的啊，“黑乎乎”都消失了才棒呢！可不是这样，吓唬家族啊，承担的可是孩子们童年必不可少的开心游戏，所以说，这是一份事业，对不对。不管你信不信，反正，老吓唬是这么想的。

老吓唬还想呢，这种小把戏，原本就是孩子们游戏的添加剂，让孩子们玩儿得更开心，谁要是发出惊叫了，吓唬们都会觉得自己倍儿有面子。可是，时代变了，现在的孩子啊，走到哪儿哪儿亮，也不在胡同里玩耍啦，现在这高科技啊，也是吓人，声控灯、感应灯，冷不丁地，老吓唬倒是总会被吓到。

“唉——”老吓唬摇摇头，躲到屋檐底下去了。

“黑乎乎”们，一个个藏在瓦片下面睡着懒觉，他们啊，再也不是从前那种有志气的“黑乎乎”了。整个吓唬家族，对于自己能否存在于某个小孩的回忆里，给他们留下一段难忘的童年记忆，早就放弃了。大家全都懒洋洋地睡着懒觉。消失？那就消失吧！反正这老房子、老胡同，保不齐哪天也被拆啦！老吓唬还没有说出的还有一条，那就是，要是小吓唬能和被吓唬的小孩做了朋友，那么他就有机会变成一只小鸟呢！虽然变成小鸟的日子只有一天，但那是最神奇的一天。

到那一天，小吓唬可以飞上房檐，看着胡同里跳皮筋的孩子，可以飞去公园，看一看雕梁画栋的房檐是啥花纹。一切白的亮的响的彩色的，全都可以尽收眼底，多么刺激！老吓唬就曾经变成过，虽然只有一天，可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鸟？鸟有什么稀奇的？现在想看什么，躲在小孩手机后面就能看！”小吓唬会这样说。

老吓唬没有告诉小吓唬，要是告诉了这个，那么，连大家活不长的事儿，恐怕也要说出来了。唉——老吓唬往砖缝里伸了伸脚，伴着房子里传来的广告声，打起了鼾。

“你为什么不回家？”胡同口，有个孩子坐在路边。老吓唬最亲最喜欢的孙子小吓唬茁茁出来散步时，跟这个孩子打招呼。

茁茁是目前小吓唬里面唯一有好奇心的吓唬了，替替、格格和吉吉，懒的懒，胖的胖，全都宅在屋檐上，从来不肯出来逛。

“我想清静清静。”小孩说。

“你能看见我？”茁茁没想到自己还能被看见。

“你不就是个AR吗？我知道肯定是姐姐在远处捉弄我了。”小孩平静地说。

行吧，被当成AR小人儿也好，茁茁每天看着孩子们玩儿的各种高科技，也早就见怪不怪了。

“你叫什么名字？”茁茁问。

“我叫张小沐。你呢？”张小沐看了一眼茁茁。

“我叫……”茁茁在犹豫该不该把名字告诉他。

“你肯定是叫什么精灵之类的，或者什么同学。说吧，你是从哪个APP（手机软件）里出来的？”茁茁还没回答，张小沐自说自话了一通。

“我不是精灵，也不叫什么同学，我叫茁茁。”茁茁皱着眉头，和一个人类孩子交流还挺费劲。

“茁茁？能帮忙写作业吗？”张小沐继续问道。

“恐怕不行。”

“能点歌吗？”

“没听说过。”

“讲个笑话。”

“我不会。”

“那你会干什么？”

面对张小沐的一堆要求，茁茁直吐舌头：“我不能帮忙写作业也不会点歌，更不会讲笑话，我只会……”茁茁想起爷爷老吓唬教的绝招。

“你只会什么？快说呀，我等下要回屋了。”张小沐看了看胡同里面的灯光，站起来拍了拍屁股。

“你……想不想……被吓唬？”茁茁换了种声音，说起来有点羞愧，这还是他第一次吓唬人呢！

“吓唬？”张小沐来了精神。

“我最喜欢恐怖片了，各种吓人的游戏也喜欢玩！你是一个游戏APP吗？快点告诉我，怎么才能被你吓唬？”

听到张小沐说自己喜欢，茁茁有了自信，他把自己的舌头拉了出来，心中默念吓唬家族的吓唬口诀：

茁茁替替格格吉吉

呜呜嘟嘟数数煮煮

墙根底下吓唬吓唬

墙头上面呼噜呼噜

吉吉嘟嘟咕噜咕噜

嘶嘶滋滋呲呲敷敷

听到口诀的召唤，屋檐底下所有的“黑乎乎”头上的触角全都竖了起来。

“今天外面有事儿？”替替揪了揪脑袋上细长的触须。

“嘿，我的这个东西也能竖起来，你们瞧——”格格脑袋顶上也有一根。

“我还以为这玩意儿没什么用呢！”吉吉脑袋上有两根触须，一听到咒语的召唤，这两根触须也都像天线一样支棱起来了。

“怎么了这是？”吉吉最后一个醒来，他揉着眼睛说。

“今天过节吗？”“黑乎乎”们也围过来了。

太不寻常了，膈应和害怕互相搀着，好久没吓唬人了，大家竟然有点儿紧张，年纪比较大的哎呀走在最前面，上次哎呀成功吓到人，是二十年前了。

吓唬家族慢腾腾地顺着屋檐朝前走，好不容易，才聚集到了胡同口，没办法啊，老规矩，他们必须要听从口诀的指令。

“茁茁替替格格吉吉，呜呜嘟嘟数数煮煮……”茁茁又念了一遍。

“黑乎乎”们面面相觑，能怎么着？大家头上的触角全都被咒语蓄满了“能量”，老规矩呗，只能满足茁茁的召唤，待在不远处给茁茁助力。于是，这些吓唬家族的成员都拉起手来，触须碰着触须，膈应和害怕有的尖叫有的跳舞，这些大家都学过，只是学的时候，就像看着数学课本上的应用题，谁都没想过有一天真的会在现实中去用这样的公式“解题”。

触须和触须对上以后，“黑乎乎”们的能耐也就使出来了。

一会儿的工夫，胡同里的花开了；仙人骑着大马从天空一跃而起；不远处的塔楼亮满了灯光；老鼠们点着灯从胡同里蹿出来了；轿夫抬着轿子，唢呐吹得呜里哇啦的；宫廷里的宫女打着灯笼；县衙里的老爷端起惊堂木；唱戏的大花脸哇呀呀呀赶来了；孙悟空画着猴儿脸也翻起跟头了。往远了瞧，一条热闹的街市凭空而起，卖布的、卖枣儿的、卖炸酱面的，应有尽有；往近了看，兔子穿着小衫，猫儿打着鼓……各种奇异缤纷的景象都出现了。

只是这些画面渐渐跑偏，张小沐指着眼前突然说：“你这里面怎么还有广告啊？”

茁茁一看，可不是，集市上离得最近的一个人，打扮得怎么这么像名师网课中的授课老师呢？

“糟糕，准是吉吉没事儿总凑人家背后看人玩儿手机，这手机上跳出来的广告都被他看去了！”茁茁说。

一分神，功力就不行了，一场吓唬家族们的“表演”很快收了场。

“好看好看！真有意思！”张小沐倒是拍着手挺捧场。

“可是，这些相似的视频，手机上都有。你还会变别的吗？你会变成巫师、骑士之类的吗？”张小沐一边问，一边到处张望，心想照出茁茁的这束光到底是从哪儿发出来的呢……

“巫师……有人在手机上看电影的时候我看见过，这个得下次了，我得……我得回家了。”

“哎，你怎么走了？”

“那个……我、我没电了。”

“好吧好吧，下次充好了电再来。”

“嗯，肯定的，下次我充好电。”

“你这个APP还挺好的，回去让老姐在我手机上也下一个。”张小沐冲茁茁挥了挥手。

“我也回啦！”茁茁冲张小沐点点头，他那黑色触角一伸老长，冲夜空摆了三下。

“真萌！”张小沐说。

茁茁笑了。

回到屋檐上，吓唬家族像是炸开了锅。

“你这是和小孩交上朋友啦！”

“你胆子可真大，我可不敢去吓唬他们！”

“是啊，是啊，现在的孩子和以前的不一样了……”

“他们手里那些玩意儿，才是真吓人！”

“他们手机上什么都有，现在谁还稀罕咱们变出的这些玩意儿啊！”

“可不是嘛，快别说了，听听茁茁怎么说。”

“是啊，茁茁，这孩子说咱们表演得如何？”

“他害怕了吗？”

“他觉得好看吗？”

“他喜欢吗？”

替替、格格、吉吉、膈应、害怕和哎呀等，这些小吓唬刚才都远远地围观到了。现在，大家围着茁茁，像是围着个稀罕物似的，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

“你觉得这小孩吓人吗？咱们还能吓着他们吗？”最后，吉吉抛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这个问题困扰大家好多年了，在这之前，大家都觉得现在的小孩太吓人了。

“挺……挺不吓人的，咱们应该……应该还有机会。”茁茁深思熟虑后说。

“什么是挺不吓人的？”小吓唬们问。

“就是……就是挺好相处的，你们不也看见了吗？”

“耶！”吓唬家族一阵欢呼。

“我们肯定有希望。”茁茁说。

“哦耶！”小吓唬们跳了起来。

“他还说，我们变得有点吓人。”

“耶！耶！耶！”吓唬家族鼓起掌来了。

“对了，他刚才说，改天还想看，问咱们能不能变巫师和骑士。”

“没问题！下次就让他身临其境地感受一下，什么是巫师和骑士！”

“让他知道咱们吓唬家族比得上现在最先进的IMAX-3D！”

“什么是IMAX-3D？”

“就是电影啊，连这都不知道，真是！”

“大家回去多做做功课，多学习学习。还有，我们要有剧情！懂吗？剧情！我答应他了下次还见面呢。”茁茁说。

“得嘞。”

“没问题！”

“看电影去喽！”

“哎，你们谁知道怎么才能去电影院看IMAX-3D啊？”

“走，我带你去，钻书包里不就得了……”

吓唬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答应着，都散去了。

一周很快过去了，住在胡同尽头的张小沐每天背着书包上学放学，他可不知道，他两侧的房檐上，吓唬家族们全都瞪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呢！

“咱们得彩排一下。”

“一定要做到精彩的地方精彩，恐怖的地方恐怖。”

“音响效果就位了没？”

“没问题！”

“服装道具别弄串了！”

“放心吧，您哪！”

“我提点意见哈，咱们不能太恐怖哦。”

“为啥不能太恐怖了？我们不就是要表演恐怖吗？”

“你给他吓唬跑了，我们下次再变给谁看？”

“说的也是，要让他给咱们带来更多的观众。”

“嗯，就是，我们要培养我们的观众群体。”

“你这个主意真的挺不错。”

……

小吓唬们盯着张小沐的背影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老吓唬待在房檐上，笑嘻嘻地看着这些有事做的小吓唬。

老吓唬知道，吓唬家族八成真的能和这位张小沐同学交上朋友，从而继续待在胡同里，甚至是变成鸟，翱翔在城市上空也未可知呢！

老吓唬的腰，嘿——不再痛了。

约好的周末很快就到了，张小沐早早地来到了胡同口，茁茁也准时赶来了。

“你不是AR，你到底是什么？”张小沐一看到茁茁，就直截了当地问他。

“我是……吓唬家族的小吓唬。”茁茁只好招了。他心说，我本来也没骗你啊。

“什么是吓唬家族？新开发的APP吗？”

“APP可能以后会开发吧……要不你开发一个？反正，我们吓唬家族就是吓唬小孩的。”

“你这个想法不错啊，我得记下来。”张小沐竟然采纳了。

“不管你是什么吧，我跟你说，我回家以后，老姐拒不承认她有这么个APP，我也看了她的手机，确实没有。所以，我判断你应该是一个科技含量更高的新鲜玩意儿！”张小沐一副“被我发现了”的表情。

“我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我存在了——好几百年了……”茁茁说。

“好几百年？我不信，手机这才多少年啊！”

“可我真的是怪兽啊，我们所有的吓唬，都是怪兽。”茁茁一本正经地说。

“这世上哪有什么怪兽啊！你还真挺能编的，你是个编故事机吧？”张小沐怀疑胡同口是不是被人安装了什么新仪器。

“不是，我是……你们经常说的那种——瑞兽。”茁茁想起自己在房檐上看电视的情景，电视里演的，桥头的狮子，屋檐的祥瑞，描金的描银的花团锦簇的，一切吉祥的象征所幻化出的形体，都是曾经的他们。

“什么瑞兽？你都把我搞糊涂了。”张小沐听不明白。

“就是一种传说中象征吉祥的兽啊，传说你懂吗？”茁茁也有点儿说不清了。

“你说你是传说故事？”

“差不多这意思吧。我们吓唬家族是吉祥的象征，我们一般吓唬的都是不好的东西。至于吓唬小孩的传统嘛，这个只是一种小游戏……”茁茁复述着爷爷老吓唬曾经说过的话。

“比如说，门前的石狮子碎了，破旧了，被毁了，里面就有很多个吓唬钻出来，我们聚集在各种老建筑屋檐上，代替石狮子继续守护这条巷子，这条街道……”

“守护？你们守护什么？”张小沐越听越蒙。

“我也不知道守护什么，爷爷说守护安宁，守护平安，守护孩子们有个能在傍晚尖叫嬉戏的童年，但其实，我好久没见到过在傍晚尖叫嬉戏的孩子了……”茁茁摸着脑袋说。

“那是啊，我们现在不是猫在家里写作业，就是拿着手机玩儿呢！不管怎么说，认识你很高兴。”张小沐捶了茁茁胸口一下。

茁茁愣住了，他动了动头上的触角。

“你这是……做什么？”

“这都不会，交朋友啊！”

“交朋友？”茁茁把头上的触角伸直，然后也学着张小沐的样子捶了捶他。

“你瞧你，这模样还挺吓人！哎，对了，说好的表演在哪儿？”张小沐笑嘻嘻地问。

听到张小沐夸自己说吓人，茁茁得意极了。

“早就准备好啦！下面，有请我们吓唬家族，为张小沐表演巫师和骑士的故事！”

“牛啊！”张小沐咧开嘴，拼命鼓起掌来。

打这以后啊，虽然胡同里并没有像从前那样有孩子们嬉戏打闹，但张小沐带来的小伙伴们的尖叫和呼喊，也时不时此起彼伏地回荡在胡同里。

城南这块胡同的上空，一会儿飘出个骑士，一会儿飘来个白胡子老神仙，当然还有魔法师啊、美猴王啊，等等。不管是东方的，还是西方的，只要是小吓唬看过的，都被他们模仿得惟妙惟肖。

老吓唬呢，他待在房檐上一会儿笑，一会儿生气。高兴的是，所有的小吓唬们都可以顺利长大了；不满意的呢，是小吓唬们变什么不好，非要变些巫师、吸血鬼、外星人出来，变个关公、门神类的不行吗？

老吓唬直摇头，可转念一想，谁让孩子们喜欢呢？老吓唬想到茁茁将会变成一只鸟，那可是整个吓唬家族的荣耀啊，他不再生气，盼望着这场表演长一些再长一些。也期盼着张小沐能带来更多的同学，甚至想着，今后有人真的能在手机上开发个吓唬家族APP什么的，这样，住在其他胡同的小吓唬们，不就都可以和孩子们交上朋友了吗？

月亮出来了，空蒙地照着这座老城，老吓唬独自坐在房顶，看着胡同里茁壮的向日葵，看着从向日葵旁边走过的行人，他突然想偷偷跑下去吓唬吓唬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