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省文联副主席  汤素兰

    小熊维尼的作者A.A.米尔恩曾将肯尼斯.格雷厄姆的《柳林风声》改编成舞台剧，他这样评价《柳林风声》：

“小伙子把它送给恋人，要是她不喜欢，就会向她要回他的情书，老人家用它考验自己的侄子，并相应修改自己的遗嘱。这是一本验证性格的书，我们没有能力评价它，因为它在批评我们。“

    格雷厄姆并不是一个职业儿童文学作家，他不过是将为儿子“小耗子”讲述的晚安故事写成了《柳林风声》而已。无独有偶，虽然世界上众多儿童文学作家为孩子们创作了众多儿童文学经典，但也有相当一部分经典作品不是儿童文学作家们写出来的，它们往往是在某种机缘巧合的情况下由“局外人”写作的。比如吉姆.巴利的《彼得.潘》、肯尼斯.格雷厄姆的《柳林风声》、刘易斯.卡洛尔的《爱丽斯漫游奇境记》、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还有《鲁滨孙漂流记》和《格列弗游记》，作者在创作它们的时候，和儿童文学毫不沾边，后来却被儿童们据为己有，成为了儿童文学经典。对这些作品进行仔细研读，我们便会发现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并不只是给孩子的，同时也适合成人，或者说，一部真正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它应该具有双重的审美特性，既适合儿童，又适合成人。

    那些优秀的作家们，不管是不是为儿童写作的，总是和自己的童年保持着天然的联系，并且通过自己的写作不断地返回童年。他们通过作品肯定童年的价值，反思成人世界的荒谬性；或者表达那些成人们早已忘记、而孩子们却无法表达的对世界的惊奇和发现，对成长的迷茫和喜悦。比如，吉姆.巴里通过满嘴乳牙、永不长大的彼得.潘，肯定童年的神性和自然性，彼得.潘这个名字本身就是巴里身边一个叫“彼得”的男孩和象征自然农牧之神的“潘”的合体。对肯尼斯.格雷厄姆来说，童年时代泰晤士河畔和温沙森林的自然风光是他心灵的伊甸园，他在那里找到了无穷的乐趣，治愈了过早失去母亲和家的伤痛，他在《柳林风声》里写出了人与自然相互依存的永恒关系。吉姆.巴里说：“我们12岁以后发生的事情都不是什么大事”，而圣埃克苏佩里曾经写信对他的母亲说，离开圣摩里斯花园（他童年时代生活的地方），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活过。在《小王子》中，他借“我”之口说其实大人们自己从来什么也不懂得，想要知道身边的大人是不是一个“明白人”，他得用童年时代的画去试探。安徒生在《皇帝的新衣》里，让一个孩子指出“原来皇帝什么也没有穿”。作家们对童年赞颂不是对孩子进行讨好，而是在他们长大成人之后回望童年，重新发现了童年的价值和意义，发现人类之所还有希望，是因为还有孩子存在。他们发现童心是比金钱、地位、权利更有力量的力量，童心能破除语言的隔膜，与宇宙万物相通。而这种对童年的认识，不只是儿童文学层面上的意义，更是哲学层面上的意义，因为孩子纯粹、简单，不为世俗拘囿，才可以勇敢地指出事物的真像。正是通过对自己童年的回顾，作家们发现童心是构成理想人格的必要因素。对童年和童心价值的肯定，透过生命现象揭示出生命的本质，从而也揭示出了艺术的真谛。

    文学创作是用艺术形式的笼子去捕捉的天地万物和生命感悟。一部儿童文学作品要被儿童读者所接受，需要鲜活的语言，吸引人的故事，生动的人物形象和引人入胜的情节，这就需要作家有非凡的艺术创造力并且对艺术形式进行精心的打磨。孩子是最不好骗的，正如辛格所言，“他们读书，不读评论”；“哪本书令人生厌，他们就直言相告，绝不会感到羞愧，也不会害怕权威。“只有真正足够有趣的书才足够吸引他们。在《柳林风声》里，那只追求时髦、爱吹牛，渴望不断更新地平线的癞蛤蟆，当他假扮成一个胖洗衣妇出逃时，是多么狼狈又是多么有趣！在《爱丽丝漫游奇境记》里，孩子们不仅可以跟着爱丽丝到地下世界去历险，还要跟她一起不断解谜——作为数学家的牛津大学教授道奇森（刘易斯.卡洛尔的真名）在这个童话故事里把人们所熟悉的诗歌、典故，甚至当时的数学原理、哲学思考都形象化表达了出来，它们是有趣的，同时又是丰富的，是引人入胜的，又是发人深省的。在《小王子》里，圣埃克苏佩里借助于象征与隐喻，将自己的生活经历与内心反省表达出来，以最少的语言表达最多的生命感悟，营造出一个空灵的艺术空间。那些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不仅讲述了关于生命、关于世界的故事，同时，创造了一个个可以让我们流连忘返的艺术世界。

    2002年获得国际安徒生奖的英国作家艾登.钱伯斯所说，虽然没有哪一部教科书可教会我们如果成为一个儿童文学作家，但15岁的犹太女孩安妮.弗兰克以自己的写作告诉我们，作家必须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并且以自己为标本来研究生命。我们阅读故事，而故事的根本作用在于弄懂人类自身的境况，并且了解生命的奥妙和意义。艺术的作用总是要让人向上向善，要让人更加热爱生活。这一点在一切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中表现得尤其明显。儿童文学是孩子童年期最早遇到的文学，是为他们的精神世界打底的文学，几乎所有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总是会让孩子看到光明和希望。儿童世界并不全是快乐无忧的，儿童也有痛苦和迷茫，儿童也需要安慰和安抚，需要理解与支持。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应该能帮助儿童解除成长中的疑惧，让他们获得安慰与温暖，能让儿童的情感世界更丰盈，精神世界变得更丰富。就像一只小老鼠遇到一只红鞋子之前，不知道世界上饿了和孤独有什么区别，而在与一只红鞋子建立了友情之后，明白了肚子空空和心里空空是不一样的。人的生命长度或许相差不大，但生命本质的不同在于一个人心灵的丰富程度。一本好的儿童文学作品，总是表达了作家独特的生命感受和作家对于生活的独特发现与思考。儿童在阅读《夏洛的网》的时候，会感受到友谊的美好，他会渴望自己也能有一个像夏洛那样的朋友，那样深情，那样有本事。在读过这《小王子》之后，他也会像小王子一样懂得一朵玫瑰和五千朵玫瑰之间的区别，在于你对那唯一的一朵玫瑰关心过，照料过。正如托尔斯泰所说，“艺术的目的不在于无可争辩地解决问题，而在于通过无数的永不穷竭的一切生活现象使人热爱生活。”

    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总是用臻于完美的艺术形式，成为孩子们快乐的源泉，飞翔的翅膀，也能让成年人重新认识生命，实现第二次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