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文学作家  黄文军

过去，我写的很杂，这很不好。所以这些年，我的主要精力是写童话。在写童话时，我的主要努力点，是寻找童话感。也许有人会说：这是一个伪命题。童话嘛，当然与生俱来就有童话感。未必！只有好的童话，才有童话感。但童话感究竟是什么呢？我至今也是模糊的。

几年前，曾和朋友探讨过童话和幻想小说的区别。这个问题很大，我们的认识未必深，见解也未必对。但有一点我们至今依然认同。那就是：如果故事的主人公听到一只猫会说人话而习以为常（我这里特意用了“而”，而不是“却”，是因为这种反应应该是自然而然的），那就是童话，如果感到惊讶了，哪怕只是一小会儿，就是幻想小说。也就是说，童话所构建的世界，它的世界观是完全独立的，但幻想小说所构建的世界，它的世界观或多或少要受到现实的制约，这和一篇童话或者幻想小说的内容有没有现实的根基无关，也与这篇童话是童话风格、散文风格、小说风格、诗歌风格无关。

然而，即便知道这一点，寻找童话感，写出好童话，还是很难的。

我最初想到的是，童话感的营造需要特别的场景。比如：流星出生的沼泽、飞满萤火虫的森林、午夜时分灯火辉煌的玩具商店、不许外借图书的古怪图书馆、有水怪出没的河岸、埋藏宝藏的枯井、老家地板下的密道、永远都在下雨的村子……这些或画面感很强、或叫人一头雾水、或神秘气息浓重的地方，确实很有童话感，但光有这些，只能在脑海里形成一帧又一帧可以当作桌面的美图，还构不成一个好童话。

然后，我又想到，唯有特别的人物，才能让特别的场景活起来。比如：穿燕尾服打领结拄绅士手杖的猫、在街角开了一家咖啡店的大熊猫、只在满月光辉下出现的女孩、声称无所不知的拖把、衣橱里的一顶总是唉声叹气的破帽子、一阵涉世未深的飓风、一段被人遗忘的记忆……这些或可爱、或忧郁、或滑稽、或鲁莽、或化抽象为具象的角色，确实很有童话感，但即便让他们在唯美的截图里跑来跑去，跳来跳去，还是没法支撑起一个好童话。

接着，我又想到了童话的意义。有一段时间，我特别想让童话承载一些意义。比如：当我看到孩子们的生活因为内卷而疲惫不堪时，就想，要不写个关于内卷的童话吧？看到有些原本关系不错的仅仅因为一个观点不合而绝交时，就想，一定要写个讽刺随便拉黑的童话呀！看到有人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惶惶不可终日时，就想，再写个点出杞人忧天不可取的童话吧！当然，以上这些都可以写，也应该写，而且有很大的书写空间，但如果纯粹为了意义而写，就有可能让原本应该自由飞翔的童话变得过于沉重，原本应该闪闪发光的童话变得过于暗黑，原本应该温暖如春的童话变得冰冷刺骨。“我的这篇童话虽然没有意思，但很有意义啊！”这样的话，我实在是说不出口。因为，童话虽然不仅仅是给孩子看的，大人也能看，而且用心看的话，还能看出不一样的味道，但最重要的读者，一定是孩子。

我想了很多，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于是就混乱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我几乎什么都没写，即便写，也是写一句，改一句，反反复复改。这里的改，已经不是精益求精了，而是我都分辨不出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只好瞎折腾了。于是，我告诉自己，停一停吧。

然后，我开始回顾自己写过的童话，不管是已发表的，已出书的，还是写砸了躺在电脑里的半成品，或者仅仅是一段开头的文档。我有意识地寻找自己在写作中的缺点、短板和套路。有一天，我突然想到，就把这段经历写成一个童话好了：有一个童话，它原本像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当时，我正路过城隍庙，看到一种叫“包脚布”的小吃。为什么又臭又长呢？无谓的景色描写太多了，写作时的顾虑太多了，出场的角色太多了，情节太拖沓了……后来，它经过不断地修改和润色，成了一个还算不错的童话。

当然，并不是说，写出《世界上最难看的童话》后，我就找到什么是童话的童话感了。我现在认识到，童话的童话感是只可无限接近却永远不能抵达的。不必遗憾，也不用担心，简简单单、快快乐乐、自由自在地去寻找就是了。蓦然回首，童话的童话感就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