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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届全国“温泉杯”短篇童话大赛作品《蝴蝶杯》
来源:童话办          发布时间:2023-04-12 15:15         访问次数:          【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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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杯》

作者:贾为


1

“小渔,看见戏班子的船了吗?好几条呢,大箱子小箱子的,‘呼啦呼啦’就来喽。这回请的是水乡的河北梆子团,明儿就开戏……”奶奶念叨着。

“哦哈!”我乐得差点翻跟头,学着唱戏的大花脸高高扬腿迈了个台步,“当啷”一声,不小心踢翻了棉花的水碗儿。

“喵呜——”它弓起背,尾巴竖成个小旗杆子,勾着尾巴尖来回摆。

“行行行,给你重新倒上水,哼。”我瞪了它一眼。这两天,棉花一点都不跟我好,天天沿着墙头跑出去撒野,还唱戏吊嗓子似的“喵呜喵呜”瞎叫唤。

棉花是我和奶奶养的猫,月白色的猫。

它的水碗儿本是我们的茶碗,破了个口,奶奶就给它盛水了。棉花挺稀罕这个白色的瓷茶碗,发懒的时候,就守在边上,渴了,伸出粉红的小舌头“吧唧吧唧”地舔,有的时候也把爪子伸进去舀水喝。

我从大瓮里舀了水,放在它面前。它“喵——”一声卧下来,心满意足地半眯了眼睛。

“奶奶,我去戏台底下看看!”

“着什么急呀,大伙儿正用苇席子搭戏棚呢。你永来二爸和永申老爸(安新三台土话,二爸、老爸分别指二叔和最小的一位叔叔)刚抬过去好几捆苇席子……”

我还是蹿出了门,棉花比我还快。


说是戏台,平常一点都不显眼,无非是一摞砖和黄土垒的高台子。正月里,不管旱地儿还是白洋淀,柳树枝子、杨树叶子、芦苇杆子……都没发芽。过冬的麦子无精打采地趴在田下,哪儿都灰突突、黄苍苍的,没有一点精气神儿。

正月二十三是我们村儿的庙会。戏班子来了就不一样了:红帐子绿绸子,高高的大屏风,几层大帷幕一搭一围,戏台“哗——”一下就成了大地上的宫殿。唱戏的师傅们,打上脸、穿上戏服,花儿似的开在戏台上。晚上,再拉上线、照上灯,戏台就鲜亮得晃眼,其他满世界都是黑的——戏台变成了月宫,仙女儿就一个跟一个从天上飘下来了。 

戏台上是红红绿绿的衣裳、花花绿绿的脸;戏台底下是红红绿绿的汽水、花花绿绿的糖球儿。吹糖人的、擦冰丝儿的、爆米花的、卖气球的、卖风葫芦的、摇元宵的、攒红缨枪的、掷骰子抽奖的,连油条摊子也支起来了,炸得“吱吱”响……上头下头一样热闹。

戏台就是庙会跳动的心。

奶奶老念叨:“一开戏,闷了一冬的村子,就腾地‘活’喽。”


看见了!

大大小小的红樟木箱子,整整齐齐码在场院里,一个个大花骨朵似的,就等着它们开放呢——戏箱子里该装着多少宝贝呀。我的眼睛长了手一样,恨不得把它们一个一个打开,好生生地看看。

唱戏的师傅们在哪儿呢?有几个人站在戏箱边上的,穿着大衣,说着平常的话,一点都不像唱戏的。就有一个穿麻灰色棉袍的、十二三岁的小小子儿戴着白胡子,一会儿走台步、一会儿颠儿着跑。那胡子比在戏台上显眼多了。

那不是棉花呀?它倒挺自在,把戏箱子当成自个家,在上面来回溜达呢。

2

“奶奶,快走,看戏去。”

“瞧你急得,饭粒儿都吃到鼻子里了。今天唱《蝴蝶杯》。”奶奶给我擦擦脸。我们一老一小拉着手,出胡同向西走不了多远就到了五印庵。

五印庵的北边是古塔,南边就是场院和戏台。

人们早都跑到戏台底下占地儿来了:大人们搬上板凳;小孩儿们摞起砖当座位;东边的矮墙头上骑了一溜人,一大串蚂蚱似的;玉卯站在自行车后座上,怕摔着,双手抱着席棚柱子;小胖最好玩儿,骑在胖叔脖子上吸溜手指头。坐着的、蹲着的、趴柴火垛的、站在房顶上的……一村子人都聚来了。戏台就像个点着了的大火炉子,暖融融的;更像往白洋淀的水面上丢了一块石头,“当”一声,热闹就一圈圈漫出去了。

梆子“梆梆梆”一打,大锣小锣“哐起抬起”一招呼,丝弦悠悠扬扬像金丝银线,把大伙儿的眼睛都系在戏台上了。

“小的们,走哇——”

“来啦!”

一个鼻梁上涂了块白的小丑带着一条人装扮成的大狗,打着滚儿出来了。一开场,我们这些小孩儿就乐起来。数跑龙套的最威武,两队扎着红绒球的小兵子齐刷刷地飞奔出来,摆开阵势,像两条带火的彩龙,引出穿着厚厚白底大鞋的花脸,踩着“嘣等仓”的鼓点,像点着炮捻子一样唱起来。奇妙的事情发生了——两条彩龙并没有停下来,在戏台上蜿蜒了一圈,又从东西两侧腾空而起,我吃了一惊,眼睛紧追:带着火焰的龙直上云霄,二龙戏珠——衔住了太阳。

“奶奶,真的龙!”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再抬起头来,太阳已经不能直视。奶奶说,“是啊,太阳大多了,天儿越来越暖和了。”她向我眨眨眼睛,轻轻托了托我的胳膊肘。大家的视线还在戏台上。


我还在琢磨那两条龙的事情,突然,身旁胖叔“呦呵”一声大吼,比戏台上的大花脸声音还响,接着,他胖嘟嘟的脖子边上流出水来,倒是“小水龙”钻了脖子,原来小胖憋不住尿,灌了胖叔。

一个白鼻梁的小丑角“唧唧歪歪”说了点逗乐的话,绕着戏台“扑腾扑腾”翻完一溜八开的跟头,我们这些小孩儿就“栓”不住了,小耗子似的满世界出溜。

西边高墙头上不是棉花嘛,这小疯猫也挺会凑热闹。它沿着墙头慢慢走,配上“哐起抬起”的点儿,真有味儿。它拉长了身子,会轻功的武生似的,一道光般跳上柴禾垛,三下两下弹到地上。它扭头看看,上了台阶,溜进了后台。

后台!那可是我最想去的地方。看戏服、看化妆、看五光十色的首饰……多让人眼馋啊。现在,我更觉得只有看了后台,才会知道了“飞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棉花?对,现在就去追上它,钻进后台看看。

可是往常,戏班子的人不叫我们小孩儿看,我们就趴在席棚底下数后台的脚。没脚丫子的地方,就是“门”,我们像光溜溜的泥鳅似的,“哧溜”钻进去。要是被发现,大不了被没鼻子没脸地被轰走呗。

今天要是有人撵我呢?对,就说“找我家猫来了。”

3

把门帘拉开一道缝儿:刚才在戏台上“哇呀呀”唱的花脸摘了官帽,正拿着大搪瓷茶缸喝水呢,看着真逗乐。一个小丑角背对着我,蹲在地上练矮子功。那个穿麻灰色袍子的小小子儿,还戴着白胡子练台步。一回头,他看见了我,有点吃惊地定在那儿。一个穿着月白戏服的女子,正照着镜子把一朵大白花扎在头顶上,她眼睛微挑,脸颊粉嘟嘟的,一斜眼儿,雪亮亮的眼白闪着光,真有神,也真吓人。妈呀,她正从镜子里瞪着我,冷不丁地吊着嗓子,尖声一句“哪儿来的野孩子!去——”声音小刀片似的一声,我吓得头一缩。

“我,我找……”还是没说出口,赶紧溜了。


我跑回奶奶身边的时候,胸脯还扑通扑通的。“别瞎跑,小心唱戏的把你带走,当了学徒。”奶奶说。

算了算了,要是碰见那厉害女人似的师傅,该多受罪呀。

正想着,戏台上,翩翩出来一个穿月白色戏服女子,摇着桨,好像划着一条小木船。就是她!刚刚吆喝我的那个。本来想恨她,可她含着眼泪,水袖微微抬起、放下,捏着兰花指收拢住、一点一点地拭拭泪又轻轻扭头甩出来,像流淌的月光、像沉浮的白云……她,挺可怜人儿吧?我,就不舍得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戏台上弥漫起仙雾般的水汽。长长的水袖“哗啦”甩成一条小河,清亮亮的水花就戏台上跳跃起来。葱绿色的一层一层的边幕化作刚抽芽的芦苇小岛,丝弦携着一股绿色的风送来一支悠悠扬扬、千回百转的苇笛声,对,就跟大眼睛的小苇哥哥吹的一样。她继续摇着浆,那白洋淀的水,夹着水晶似的冰块欢乐地翻腾出一道水路。沿着水路而去,戏台没有了,已经是波光粼粼的大淀,没有一点遮拦,清清亮亮、宽宽阔阔、坦坦荡荡的水世界,与天空连成了一片……

这水从哪里来?要漫了戏台吗?

“奶奶,水!”

奶奶拍了拍我的肩膀,“好生看戏。”再定睛看戏台上,哪里有什么水呢?

“这女子就是胡凤莲啊,蝴蝶杯可真是个传家宝呢。”奶奶说。

我深吸一口气,水还在心里“哗啦啦”翻腾了好一会儿。


又一折子戏开始了。

凤莲兰花指头上捏一个瓷杯,哈,远远看,这瓷杯子跟我家棉花喝水的家伙什儿差不多。“戏台上的道具也没什么新鲜的。”

刚说完,邪门儿的事情就发生了。斟上酒,蝴蝶一只跟一只就从杯子里飞出来了,左飞飞,右飞飞,上飞飞,下飞飞……人们蜂子似的嗡嗡悸动起来,“真神”“这蝴蝶杯好看呐”“忒好看哩”……人们小声讨论着蝴蝶到底是怎么飞出来的,指指点点地赞叹着。大块头的老升爷爷嗓门又粗又响:“桌子后头有人举着细竹篾子,竹篾子上粘着蝴蝶。”

“天底下的事儿,你老升爷爷知道大半。”奶奶说。

“都藏的大胖肚子里吧?”

“哈哈哈……”老升爷爷的笑声像敲锣。

“入冬了,最多看见几只灰土土的家雀儿,这蝴蝶多稀罕人儿啊。”是啊,连从来都紧绷着脸的二爷爷,也像解冻的大地,露出笑模样了。

“蝴蝶杯斟美酒香气扑面,果然有群蝴蝶飞舞蹁跹……大金蝶披水彩甚是好看,小粉蝶成双对飞作一团,来往往好似那排兵交战,真个是传家宝名不虚传……”戏台上唱着。

不对,老升爷爷说的不对,蝴蝶分明就是从杯子里飞出来的!

我的眼睛追着蝴蝶看过去,幕布上方是什么?

嫩黄色的、瓷白色的、天蓝色的、水粉色的、黛色的、紫色的、金橙色的……如同流动的云霞,是——真的蝴蝶。大大小小成百上千只、成千上万只吧。它们扇着翅膀,像风中飘悠悠的桃花瓣儿、樱花瓣儿、梨花瓣儿。我看呆了,觉得自己就是它们中的一只。“患难交似明月晴空高悬,月为媒水为证天地共见……”蝴蝶回旋着、斜斜地、翅膀扇动着向天空四散飞去,每一只蝴蝶后面都托着一条如烟如雾的彩带……

“蝴蝶杯!”我的心欢乐地喊。

4

蝴蝶杯!我始终觉得,所有的秘密都藏在后台。

这是庙会最后一天了,下午没有戏,晚上才有,总算有点机会,“待我好好打探一番!”我给自己喊了声“好”。

我悄悄把戏台侧边的帘子拉开一道缝儿,探进半张脸。这些行头、戏箱,积木一样搭出了一个幽黑的、弯弯曲曲的通道。是不是顺着戏箱子拐几个弯,就到另一个神奇的世界了?天鹅绒的红幕布紧紧拉着。大幕把“戏”和“我们”隔得清清楚楚,唱戏的人从边幕走出,好像从故事里直接走出来一样……棚顶一束阳光照进来,灰尘悬浮在半空中,橙黄橙黄的、暖融融的,像说不清的谜。

我大着胆子向里探了探步子,看到了他——那个穿麻灰色衣服的小小子儿,正在脸上扑粉。

他见我来,忙戴上白色的长胡子,“你怎么又来了?”他问我。

“我想看看后台什么样。”

“自己看看吧。”他小声说,虽然声音不大,再不是那种怯怯的模样。因为没有大人吧。

我却走到他身边,看他化妆。“你怎么老戴着长胡子啊?”

“这叫‘髯口’”他说,“我在练习《蝴蝶杯》里胡年的一段。”

我把头转向一边,几个大樟木戏箱子蹲在地上,一个架子上挂着水红的、粉嘟嘟的、草绿的、亮黄的戏服,那些颜色纯正鲜艳得闪眼睛。一个架子上挂着长的、短的、黑的、白的胡子,不,是髯口,摸起来像马尾巴。长长的翎子,还有羽毛的披肩,闪着光。

“你会化妆,真了不起。”

“唱戏的都得会。”他像小师傅一样慢言细语地讲起来:“先用肉色的油拍底色,再上油红,就是用这个红色油彩拍脸颊和眼窝什么的。我现在用的是定妆粉。再用这个锅烟子画眉眼。女的用胭脂画嘴唇上‘一点红’,我不用。用这个勒头带子把眼睛吊起来……再画上‘通天’就行了。”

“通天?”

“就是额头上的一抹太阳红。”

“给我试试。”

他用大拇指在我的额头上向上一抹,我眩晕起来,连同时间、身体、呼吸、好似一切都没有了,我看到自己变成了厚沉沉的大地,不,我好像从万万万年前就是大地一样,看着太阳从我的额头上升起来了。“啊!”我叫了一声。

“好玩儿吧?”他问我。

我颤颤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一种深深的踏实。

“你能给我表演一段吗?”

“我?我还在跟着师傅学,不能登台呢。”

“反正我不懂,你想怎么演就怎么演。”

“行。”

他登上戏台,我也站在舞台的边上看他。

他把目光放到戏台幕布漏进来的一点光上,凝了凝神,一挑眉毛,他立刻像换了一个人:一边颤抖着双腿一边筛糠一样抖动着双手,面向一个看不见的人,很难过很绝望的样子。他像一个“嗤嗤”点着的炮筒子,无声地跺着脚、捶着胸,我耳朵边竟然有闷雷声响起。他使劲把髯口吹得高高的,一旋大风,我好像双脚离地被卷到了旋风中心。他沿着舞台奔跑起来,腿下生烟,我看到无边的田野上燎原的大火……他突然“啪”地摔倒了,我才从旋风中心“腾”地落地,想去扶,却只见他埋在袍子里的脸抬起来,满脸是看不见的泪,却感到雨珠落到我脸上了。他的髯口掉了,他还在戏中……

他,他的嘴巴?

5

嘴唇上一道深深的疤,像小兔子的嘴巴。我想到了他为什么那么喜欢戴髯口,就心疼起来。

“你比角儿还棒!”

“哪儿有。”他也就不带髯口了,眼睛里有水。

“我忘了喊‘好’了。”说完,我冷不丁地大喊一声“好!”

我们俩都笑起来。

“你还是我的第一个观众呢。”

“嗯!你让我看到了戏里的一个真人儿。”

“真人儿。”他又说了一遍。


他教我认大衣箱、二衣箱里的行头。他说,这些杯盘碗盏毛笔令箭什么的就都放到契末箱里。他说,戏班子什么苦都能吃。他说,戏班子的人晚上都住到乡亲家里去。

“那你住我家去吧。”我抢着说。

“我住戏台上。”

戏台?这算得世界上最大的炕了吧?夜里该有多少“哐起抬起”的故事跑进梦里头啊。可是空空的戏台,黑黑的夜,他一个人枕着胳膊睡下的样子,又让我心疼起来。我都是依偎在奶奶怀里的呀。

我掏了掏兜儿,递给他一个糖球。

“我不吃。我们唱戏的不能随便吃这些东西,得保护嗓子。”

我就丢进了自己嘴巴里。突然,一道白色的光从戏台梁蹿下来,又从门帘里闪出了出去。

“棉花?”我暗自想,“这小疯猫也像我一样觉着什么都新鲜吧。”

“今天晚上最后一出了,《钟馗》。”

我瞪大眼睛,心里已经像庙会上的万花筒,轻轻一晃就绚烂无比了。


钟馗捉鬼,这是最惊险、最神秘、最吓人、最好玩儿、最吸引人的戏了。

金鼓齐鸣中,红脸的钟馗,穿着红袍子、高高的厚底鞋,身旁摆列着手持破伞孤灯的小鬼,“哇啦哇啦”地唱。快吐火!就是为了等钟馗吐火呢。恨不得一场都只吐火。我拿芦苇杆吸溜汽水的当儿,钟馗一张嘴呼啦啦地喷出火来,我被汽水呛得咳嗽。大伙儿再也忍不住了,拍起巴掌来,小孩儿被烧到屁股似的,“叽哩哇啦”乱叫。我扎进奶奶怀里、又扭着脸,盼着钟馗再吐火。

他果然又吐火了,只是这次一下子烧着了胳膊上的大水袖,他赶紧用另外一只胳膊掸,还就地打了个滚儿。大家屏住呼吸,不会真烧着吧?只见他站起来,指着看不见的远方唱到:“哇呀呀呀——”,我们就分不清楚到底是故意还是不小心了。


火藏在钟馗肚子里吗?回去的路上,钟馗嘴巴里早就熄灭的火,还在我眼前呼啦呼啦跳跃着橘红色的光,到处都是温暖的、跳跃的、嗞嗞蔓延的温暖。


6

“奶奶,我也想学戏,明天一早,带我去戏班子问问吧。”

“小戏迷了?好。”奶奶是观世音菩萨,有求必应的。


一大早奶奶就叫醒了我。

初春的大清早,空气是淡蓝色的,很冷,细细的风,好像戏袍上水袖柔柔软软冰冰凉凉地滑过我的脸,一股说不出来的春天的味儿直往心里钻。街上留着庙会丢下的一些瓜果皮,纸片子什么的。出了胡同向西走,转眼看看戏台上,就剩下一个土台子,空落落的,像一个梦。

心,揪了一下。

奶奶拉着我的手,快到西大桥的码头了。

远远地,我看到唱戏的师傅们在备船,有的,还在河边掬水洗脸呢。

师傅们把戏箱一个个打开,装着彩衣彩裤的箱子漫出薄薄的彩色的透亮的雾:红色的轻盈盈向东飞去,翠绿色向柳树梢子、杨树枝子、芦苇荡晕染似的荡漾开来。嫩黄色的、桃粉色的、水蓝色的……都各有各的去处吧?我懂了,大地上的一切颜色都藏在戏箱里,藏在他们的戏妆里,藏在他们飘动的裙摆里,飞得漫天的杨树毛子、柳树毛子也一定是他们的水袖甩呀甩出来的。

“奶奶。”

“是春天的水气。”奶奶说。

“会染了满世界吧?”

“是啊,满世界。戏班子也一样,总是要闯南闯北的。船能到的地方,戏班子就能到。船不能到的地方,戏班子也能到。春天能到的地方、风能到的地方,戏班子就能到。”

“是戏班子到哪儿,春天就到哪儿。”我说。

“小渔说的对。”

师傅们上了船。咦,棉花?我的猫怎么蹲在船头呢?

“奶奶……划船跟去吧,把棉花抱回来。” 奶奶点点头。


他们分头摇着几条小木船,到大淀中央的时停了下来。只见三四个站在船帮上,一曲腿猝地跳进了水里——“噗通”。

哎呀!刚刚开河,水里还有冰呢。

一颗颗脑袋从水里冒出来,不,冒出了油亮亮鸬鹚、墨绿色鸳鸯和棕灰色小野鸭。最后一只胖胖的花脸鸭从水里钻出来,张开翅膀抖了抖水花,我认得它,它的一个翅膀烧焦了,它就是那个——钟馗! 

另外一条船的人,张开双臂一蹬腿,“扑棱”飞向天空,天啊,他们是大喜鹊,黄鹂和夜莺子。

“奶奶!奶奶……”我唤奶奶。

奶奶长长舒着气,“哎,哎!”,摸了摸我的头。


“棉花还在船头呢。”

我们的船靠近了些。

棉花站起来,弓起身子,越蓬越大,再定睛看时,船头站着那个穿月白色戏服的女子,兰花指还捏着蝴蝶杯。她怎么没舍得换戏服呢?棉花刚刚不是在那儿吗?正想着,她双脚点地,轻盈向前、向上跃,水袖飞舞成风、融作光,裙子化千千万万只白色蝴蝶,像天上的月亮的碎片……哦,落到我和奶奶的船上了!它一个就地打滚,变成了——

棉花!我的猫。

“当啷”,就是那个蝴蝶杯骨碌在我的脚边。一只小小的月白色的蝴蝶落在我的手指上。

“好哇!”我又惊又喜。

“喵……”它眯眯着眼睛,一脸无辜、撒娇地蹭蹭我的脚。


船上还有什么在动?我们的船靠过去。

是一只麻灰色的小野兔。

“是你?”它粉红色的三瓣小嘴巴翕动着,水灵灵的眼睛带着笑意看着我,我把它抱在了怀里,“原来是你呀。”


回到岸上,我把小野兔放到下,它撅着屁股竖着耳朵,“嘀溜嘀溜”蹿了。突然想起还没问问钟馗到底是怎么吐火的,就把两手拢在嘴边,却喊出来:

“去大河堤南坡吧,那儿的紫苜蓿一定长出来了。” 



转载自:《儿童文学》首届温泉杯获奖作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