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访武义县延福寺千年古柏,是在一个雨天。我撑着伞,站立墙外,面对墙内一片参天大树,心里的问号,犹如伞下弯弯的长柄:柏树是借了谁的力量,得以在延福寺生长千年?柏树看见过世事几何?有多少有缘人曾经无声地陪伴过柏树的每个春夏秋冬?
福田栽下长生柏
全国重点文保单位延福寺位于武义县桃溪镇福平山麓。柏树位于延福寺山门右侧,树高20米,胸围1.84米。山门左右两侧花坛内,还有香樟、菩提、侧柏等参天大树,把延福寺大殿掩映在一片绿色中。
也许1000年真的太久,追问来路,已默默不语。所有关于延福寺柏树的记载,都只有简单一句话:延福寺柏树,树龄约1000年。
现今关于延福寺最早的记载,是元代的刘演碑,其文称“唐天成二年,因其胜而刹焉,名福田”,延福寺初建时间是后唐天成二年(927),初名“福田院”。
传说有位建造皇宫的大木匠,在建好宫殿后为躲避皇帝追杀,一路南逃,途经福平山,被当地天人合一的风水和世外桃源般的风光吸引,于是按照宫殿样式,建了延福寺这座新颖奇特、斗拱飞檐、气势宏伟的大殿。
民间传说柏树也具有“皇室血统”,是大师南逃时带回来种下的,寓意四季常青、坚毅挺拔。
传说大殿建成后,有一位高僧来到延福寺讲经,当他经过这棵柏树时,突然间树枝变成两条手臂,向他示意,于是他决定在庙里常住,把柏树供为神灵。
古柏把1000年承受的风吹雨打、世事沧桑,都化成了苍劲挺拔的枝干,遒劲光洁的树皮。每一个会说话的毛孔,默默向世人倾诉着曾经的过往,郁郁的青色,是道不尽的人间百态。
在古柏高处枝丫上,有一处电锯的痕迹,门口保安说,前两年古柏曾经被雷击,还有一年被积雪压迫导致枝丫断裂,林业部门为了保护它,多次对它进行修剪。
1934年梁思成林徽因考察延福寺旧照我不止一次凝视梁思成1934年拍摄的老照片,那时候的山墙内,只有柏木孤独地挺立,没有现在的挨挨挤挤。山墙也是古老的原色,山门左右两侧各刷了一道横向白色石灰,显得肃穆庄重。那时候延福寺的规模很小,寺院山墙外一侧有小路直通后山,后山上郁郁葱葱长满高大的松树,令人惊奇的是大树上密密麻麻地挂满了收割之后的稻草,形成一个个好看的“稻草篷”,不言不语地彰显着江南农耕文明的千年印记。
延福寺里多磨难
延福寺建成几百年之后,南宋淳熙元年(1174)扩建寺院,更名“延福院”。历史上的延福寺曾经是多灾多难的。
明正统年间,浙西南爆发矿工起义,桃溪一带“僧俗出避,官兵往复”,延福寺“毁宇为薪,存者无几”,仅留大殿。清咸丰十一年,太平军将延福寺内衣钵掳掠一空,并将佛像捣毁,门壁烧毁。
新中国成立后,延福寺一度喜忧参半。
1958年开始,被占用作灰铺、牛棚、养猪场。寺院东侧围墙被拆除,与外侧山地一起被开垦种植。
1966年后,大殿内佛像被砸毁,整座寺院被生产队用于养蚕、养猪,堆放农具。
20世纪70年代出生的聂钦是土生土长的桃溪人,他笔下曾经这样描写:“延福寺曾经一度成为我们生产队的仓库。厢房成了养蚕室,后殿楼上堆放粮食,前殿堆放工具杂物。有时还当灰铺用,在里面烧草木灰。”
改革开放后,延福寺后面围墙外几块地成了聂钦家的责任田,聂钦经常跟随父亲在田地里劳作。1987年,聂钦初中毕业,因为延福寺后面泥土围墙倒塌,当时有关部门主持进行修缮,把泥墙换成空心的水泥预制块,聂钦跟着几名师傅拌沙挑预制块、递砖头,干了一个暑假,刚好赚够高中第一个学期的学费。
聂钦对延福寺是熟悉的,他笔下的《古寺情话》先后写了两对和延福寺有缘的人物,树良公和树良婆,老龙和叶美青。
1974年延福寺大修后,武义县文管会开始对延福寺进行管理。树良公、树良婆和李金生三人也被文管会派驻打理延福寺。当时的延福寺,没有佛像,也没有香客,山门常年紧闭,须沿着寺院西侧围墙外的鹅卵石小路,走百来米由侧门入寺。进门右手边有一齐腰高的花圃,花圃往山门方向延伸,就是柏树的位置。聂钦小时候常见树良公在此侍弄花花草草,扎着竹篱笆的花坛上,种得最多的是菊花,秋天时各种颜色的菊花热热闹闹地开着。
树良公和树良婆在延福寺守护了20多年,直到1997年,两人年岁已高,才离开延福寺回家休养。
老龙目前是武义县诗词楹联学会副主席,获得过武义县文学艺术界最高荣誉奖——第五届漠华文艺奖。他和延福寺也很有渊源。上世纪70年代开始,老龙因为贫苦,曾经一度寄居延福寺,并在延福寺读书、研究、创作,因而经常在柏树底下自言自语,思考人生。老龙虽然身体残疾,却心明眼亮,他曾经说:“别看现在延福寺平静如水,其实曾经有过波涛汹涌。”
延福寺还曾经是陶村昆曲戏班子的练功场所,演员们练功的时候,柏木和菩提树上,经常会横着绑上几根竹竿,竹竿上挂着演员们五颜六色的戏服,还有一排一排的兵器等道具。聂钦和小伙伴们总是会在竹竿下玩耍,把兵器一样一样把玩过去。
多方保护延福柏
延福寺无疑又是幸运的。1934年,因为梁思成、林徽因的来访,延福寺进入人们的视野,得到多方关注。
新中国成立后,延福寺得到几次大规模的修缮。1954年和1974年,当地有关部门都对延福寺进行了抢救性修缮。1999—2001年,在国家文物局和浙江省文物局的主导下,武义县政府对延福寺进行了“世纪大修”,完成包括大殿在内的多项修缮。2014年开始,延福寺启动全面修复工作,并于2016年12月29日举行竣工典礼。修复后的延福寺,占地面积200多亩,建筑面积近1万平方米,恢复了宋元鼎盛时期风貌,成为高标准古建筑保护建设范例。
涂志刚是1985年武义县博物馆成立时的首任馆长,也是与延福寺相伴时间最长的文保员。1964年,他从部队退伍到桃溪区文化站,负责延福寺的保护管理工作。当时延福寺严重失修,寺院的阴沟和排水都被堵塞,他到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挖沟排水,排除隐患。当时柏木所在的花坛是由乱石堆砌的不规则形状,有一米多高,而现今人们看到的花坛,鹅卵石堆砌规整漂亮,是经过多次维修和改动的结果。
20世纪70年代初,延福寺等来了改变其命运的守护者——童炎。童炎是武义县文化馆文物图书清理小组工作人员,是武义县第一位文物专职干部。童炎顶着风险,与涂志刚一起多方奔走,终得偿所愿,获得一万元拨款,并取得当地村民的有力支持。
1974年延福寺开始大修,因为当时技术力量方面的限制,只能够“依葫芦画瓢”“伤兵带拐棍”等方法进行抢救性修缮,但是此次大修为之后1999年的大修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此次大修后,武义县文管会设专人管理延福寺,树良公等人来到延福寺。
1974年春天,涂志刚无意间在当地村委会会计的桌子底下发现了两株树苗,会计说,这是上面发下来的,据说木质很好,可以做枪炮,但是不知道叫什么树。涂志刚就把两株树苗带回了延福寺,在李金生配合下,把它种在了柏树的花坛内,后来又陆陆续续种下几棵香樟和侧柏。
树苗长大后开花结果,竟然是菩提树。再后来,好多人都会来寺内菩提树下捡拾菩提子,把五眼的菩提子做成手串。
1996年,延福寺被国务院公布为第四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柏树何其幸运,一路走来,历经磨难,却屡受眷顾,终于滤过了世事沧桑,把心交给了延福寺的晨钟暮鼓。而延福寺,在轻柔的禅语中,将一方远离尘世的宁静,汇聚在福平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