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我和爸爸的那个地方》

作者：赵卯卯

1那个地方的起点

对于城市的印象我已经很模糊了，耸入云端的房子，会放臭屁的汽车，一些越来越模糊的面孔、温度，以及人类的语言……

“爸爸，我们去哪里？”爸爸扛着枪走在前面，我抱着我的小熊跟在后面。

“那个地方。”爸爸使劲儿抽了一口烟。

“那个地方是什么地方？”我又问，我的心里充满了对陌生地方的向往与恐惧，我期盼着爸爸能给出我一个大概的轮廓。

爸爸却说：“这需要你自己去想。”说着他低头看了我一眼，他的眼里布满蜘蛛网一样的血丝，“那个地方需要你自己去建立。”

我不懂，爸爸不能指望一个十岁的孩子懂这些，我使劲儿地勒紧小熊的脖子，把自己心里的不安紧紧攥成一团。

无论如何我是不能抛弃前面这个扛着猎枪的男人的，他是我的爸爸，我唯一的爸爸，我得跟他一起去开拓——那个地方。

我们一直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前行，爸爸觉得那里是万物开始的地方，我却觉得，朝着那里走纯粹是因为温度适宜，不冷不热。

中途我们经过了很多地方，大城市，小城市，大村庄，小村庄，大森林，小森林，宽的河流，小的溪流……

有时候我们会碰到一些好心人，他们会对爸爸说：“留下来吧，那个地方不一定存在。”

爸爸不说话，他乱蓬蓬的头发像个鸟窝，事实上，那天晚上他睡着的时候，一对鸟夫妇来他的头顶观察过地形，但爸爸的呼噜声太大了，像兽群碾过大地，那对鸟夫妇就被吓跑了。

“你留下吧，我们会好好善待你。”那些人又对我说。

我也没说话，我的头发也乱蓬蓬的，像个小鸟窝，而且我不打呼噜，但没有鸟儿来我的头顶安家，这让我很失望。

后来有个女人领着一个小女孩儿拦住了我们，她们说：“你们别走了，留下来和我们一起生活吧。”

我看到爸爸的眼睛亮了一下，那些蜘蛛网一样的血丝也慢慢淡化了。

那个小女孩儿胖嘟嘟的，胳膊像白色的莲藕，她穿着散发出奶香味的棉布裙，头顶梳着一根细细的小辫子，我挺喜欢她，一个特别适合当妹妹的小女孩儿。

那天，我们在她们的大房子里吃了饭，那个女人做的饭很好吃，我很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饭了。

晚饭后，我和小女孩儿玩了一会，小女孩儿咯咯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

晚上，我和爸爸躺在有天窗的房间里，透过玻璃窗，我们能看到星星，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明明在田野里离得我很近的星星，突然因为这层透明的玻璃而变得非常遥远，这让我呼吸困难起来，我想爸爸肯定和我一样，反正那天我们就这样偷偷离开了。

因为，那不是爸爸想要的家，我想，也可能不是我想要的。

有时人需要家，有时家需要一个人，只有家和人恰好都互相需要的时候，才能在一起生活。

2最后一晚

我和爸爸继续向前走。

他的枪一次也没有用过，我的小熊也越来越破。我们离人类居住的地方越来越远，直到后来再也看不到任何人的时候，爸爸看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说：“我们离那个地方不远了。”

那是我们到达那个地方的最后一个晚上。

爸爸早早睡着了。

我躺在他的身旁，我们身下是柔软的草地，这让我想起很小的时候，那个人的拥抱，我忘记她的样子了，但我知道那是妈妈。

我曾问爸爸，妈妈去什么地方了，爸爸沉默了许久才说，“可能去了属于她自己的那个地方吧。”

“那她还回来吗？”

“现在看来，她是不想回来了。”爸爸确定地说。

后来，我就再也没问过妈妈的事情，我想，说不定爸爸和我一样，对妈妈的事情越来越模糊了。

这片旷野很安静，除了风声，虫鸣，偶尔还有几声孤单单的鸟鸣，就只有爸爸的呼噜声了。

我想我们要去的那个地方应该也是这样子吧。

那个晚上，我做了一些梦，梦里有无边的金色麦田，红蜻蜓，还有一所温暖的木头房子，除了这些还有一串笃笃笃的声音，声音很响亮，从很远的旷野上传来……

第二天早上爸爸用他的大脚踹了我一下，我就从梦里跌了出来。

“看！儿子。”爸爸喘着粗气对我说。

其实不用他说，我也看到了，因为那个地方就在我跟前，没有边际的麦田，麦田上飞行着火红的蜻蜓，在麦田中，那间木头房子，好看而又温暖。

那会儿我想，是我的梦跌进了现实，还是我和爸爸跌进了梦里，但我无法确定这件事。

爸爸说他不在乎，他只是需要这么一个地方，我呢，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小熊那天被我丢在了麦田里，再也找不到了。

3入侵者

我和爸爸住进了木头房子，这里有床，有桌子，还有两把椅子，看上去恰好是为我们准备的。

白天的时候，爸爸就会扛着枪去无边的麦田里巡视。

我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巡视的，但爸爸说，这个地方现在是我们的了，得预防入侵者。我问他什么是入侵者。

他说：“就是不经过我们同意，就进入到这里的陌生人。”

“就像我们入侵这个地方一样吗？”

爸爸不说话了，我想这个地方适合他，因为他说这个地方最适合我，安全且看上去又很幸福。

我没反驳他，因为我知道有时候大人们认定的事情，小孩儿是不能反对的，所以每天除了看着不变的麦田，我都在期盼着长大。

突然有一天，一声沉闷而清晰的枪声传到木屋。

嘭——

瞬间震碎了原野上的寂静。

那天，我坐在台阶上没动，我等着爸爸回来，想看看他用猎枪打到了什么。

直到夜色降临，第一颗星星闪耀，爸爸才出现在麦田的尽头，他的步子迈得真大，头发向上竖着，看上去很精神。

“有什么出现了吗？”我问他。

“很安全，儿子，没有什么可以闯到这里来的。”爸爸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到底是什么？”

“没什么。”他一副不想告诉我的模样，我只好闭嘴。

接下来的日子他开始迷恋起自己的猎枪，不仅反复擦拭得锃亮，出入都要背着，甚至睡觉都抱着它。

不过我没有看出那杆枪有什么变化，它还是原来的样子。

在这个地方，我从来没有认真研究过时间，但自从第一声枪响开始，我就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不是表面的不一样，而是隐藏在表面之下的东西不一样了。

比如说麦子，麦子不曾改变过样子，但我的头发已经剪过无数次了，我的裤子短了，爸爸看上去矮了，我的声音变粗哑了，时间看上去是不变的，但其实是它变得太快了，一夜之间麦子就会枯萎、发芽、长大、成熟，然后又是一个新的轮回……

我开始走向麦田，循着爸爸的足迹，那看上去很安全，麦田像金子一样，走过的时候，它们就会发出清脆细小的撞击声，红蜻蜓在麦尖上静默，风偶尔卷起的麦浪向远方推进，我看不到爸爸，爸爸消失在了金色的光芒里，但远方的枪声却越来越频繁，枪声越过我的头顶，向我身后更远的地方前行……

一定有什么东西出现了，我好奇、兴奋、急燥，可爸爸仍旧每天空手而归，我期盼他和我说点什么，但他总是低头擦着猎枪，仿佛忘记了我们的语言，忘记了人类的语言。

4丑鸟和理想

我决定自己去寻找，至于寻找什么，我却不知道。

太阳刚刚升起，爸爸就扛着猎枪离开了，我趴在窗边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小，直到他完全消失在霞光里。

随后我也推开了屋门，但我并没有循着爸爸的足迹，我走向与他相反的方向，我想那些东西，肯定会和我一样聪明，它们会绕开爸爸和爸爸的猎枪。

身后的小木屋越来越小，很快就被麦田吞噬，我站在金色的海浪中，微小得就像一颗尘埃，可我并没有觉得恐慌，恰恰相反，我的心底又升腾起了一股巨大的兴奋，我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能发泄身上这种强烈的情感，于是我不自觉得奔跑起来，一直朝着前方。

我不再关心具体的方向，只要是前方就好。

太阳就要挪到我的头顶，就在这时风里突然传来一声枪响。

嘭——

枪声响亮，让我一下怔在了原地。

爸爸就在附近。“爸爸——”我扯开嗓子大喊，喊声在空气中回荡许久，最后消失在风里。

我觉得爸爸离我很近，我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气息，但他又离我很远，因为在这片空旷的土地上，我看不到他的身影，这让我有些迷茫了，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就在这时，离我不远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灰色的身影，它背对着我朝着太阳的方向一耸一耸地跳跃着奔跑。

那当然不是爸爸，那是一只奇怪的大鸟。

“站住。”我下意识地大喊一声，然后追了上去。

后来我才知道，那只鸟瘸了一条腿，所以才一跳一跳的，大概追了它一个小时吧，我终于追上了它。

我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边喊：“你给我站住，跑什么跑。”

“我在躲你爸爸的猎枪。”它会说话，这让有我有些好奇，并且忍不住打量了它一下。

这简直是一只丑得要命的鸟，长腿，长脖子，长嘴，小眼睛，身上的羽毛稀稀拉拉，翅膀也很小，我想这就是它飞不起来的原因吧。

“你见过我爸爸？”我问了一个傻问题。

“这话问的，”鸟果然鄙夷地瞧了我一眼，说着一屁股坐在了田埂上，还翘起了二郎腿，“你爸爸每天都追杀我。”

“为什么？”

鸟又鄙夷地瞅了我一眼：“因为他扛着猎枪啊，或者他想吃烤鸟肉。”

鸟随意地表情让觉得它没说实话。

“我爸爸不会吃一只说话的鸟，再说他从来没打中过你，说明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猎人。”

“可他为了你，说不定很快就能成为一个好猎人了。”

鸟的话让我摸不着头脑了：“为什么是为了我？”

“他觉得你会变成鸟，跟着我飞离这个地方。”丑鸟抖擞着二郎腿，一点不像逃命的样子。

“瞎说，”我打断鸟的话，“我不会飞走的。”

“或许，不过未来的事谁说得准。”

“可你明明不会飞。”我生气地瞪了鸟一眼，显然我的话戳痛了鸟的痛处。

“那都是因为你，小子，你从没有觉得自己会飞，你不懂什么是理想……”鸟说到这突然住了嘴，拍拍鸟屁股站了起来，并且机警地四下看看，我知道，我爸爸就要来了。

“喂，你说清楚，什么理想……”我追问道。

丑鸟却一副懒得再理我的样子了：“告诉你爸爸，他是追不上我的，哪怕我瘸了一条腿。”

“可……”我的话还没说完，丑鸟就一跳一跳地跑进了辽阔地麦田，很快就消失不见了。没有听到枪声，但我身后却传来了脚步的声音，爸爸突然出现了，就像大鸟突然出现在我跟前一样。

“爸爸。”我喊了一声。

“儿子，我们回家。”爸爸一点也不惊讶，他的鸟窝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可天还早着呢？”我说了一句。

“不，你看看天。”他笑了一下，他好久没对我笑了。

我转身看向太阳，很神奇，这会太阳已经挪到了西天边，已经是黄昏了。

麦田接近了枯萎的黄色，这是我之前没有发现的。

“爸爸，那只鸟和说了理想。”我首先打破了沉默。

爸爸一点也不意外，他先是嗯了一声，然后又补充道：“你见到它了？”我又嗯了一声。

然后爸爸就再也没说什么，他的背越来越驼，就像我周围的麦子一样，在飞快的时间中慢慢枯萎。

那一夜，我睡得一点也不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第一次听到窗外麦子生长的声音，轰隆隆的像雷声一样碾过我们的木屋，最终我也没有胆量推门观看，而爸爸在一旁却睡得香甜。

5稻草人女孩儿

从来没有这样的情况，早上我比爸爸先醒了。

爸爸还在酣睡，怀里抱着枪，像个小孩儿。

我小心地跳下床，推开门，窗外蒙蒙发亮，灰白的天光映着还没有熟透的麦田，我知道一会太阳出来，这些麦子就要成熟了。

鸟的话就像咒语，让我忍不住向远处眺望，早上的视线不算太好，我能看到麦浪尽头有朦胧的薄雾，天空微微泛红，麦田透着绿意，所以那个瘦高的金色身影在不远处出现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到了它。

它带着一顶草帽，全身都是金黄的稻草，它是一个好看的稻草人，这会正赶着几只雪白的羊，在麦田里行走。

很显然它也看到了我，但它没跑，还对着我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蹚过麦浪，有些费力地向它靠近，不知是不是因为露珠的问题，这麦子也变得沉重了。

和所有的稻草人一样，它只有一条腿。

“你是那个人的孩子。”稻草人说道，是个女孩儿，她的声音很好听，就像吹过麦田的晚风。

“你也见过我的爸爸？”我问它。

“是的，麦田里传开了，不过你爸爸是不屑对一个稻草人开枪的。”稻草人说着把腿插进了麦田里。

“麦田里还有其他人吗？”我好奇这个地方到底还有谁。

“他们一直都在这里。”

“可我从来没见过他们。”

稻草人沉默了一下：“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吗？”

我看向稻草人的眼睛，她的眼睛虽然是两枚黑色纽扣做的，但我还是感受到了稻草人，那种淡淡的、不怎么友好的目光。

“爸爸的，猎枪？”

稻草人沉默了一下：“你爸爸觉得他们会把你带走……他要赶走这里所有的人。”

“他们是谁？”我问稻草人，“那只鸟又是谁？”

稻草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它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了好大一会儿，然后突然说：“答案不在这个地方。你，敢跟我走吗？”稻草人突然问我。

我看看身后的房子，爸爸还没有醒，天光依然是刚才颜色，似乎时间停止了一般，我沉默了一会，秘密总应该有人去揭开的。

“我跟你走。”我说。

稻草人笑了，然后从泥土里拔出自己的腿，甩开手里的鞭子，羊群随着清脆的鞭哨声向前方涌去，天色就在这时突然大亮了，太阳跳出地平线，麦子开始成熟。

我跟着稻草人走了几步，再回头，却发现我们的木房子已经消失在了远方。

6我的世界

时间似乎在飞快地加速，我都能听到自己骨胳生长的声音，麦田在我眼皮子地下，枯萎、发芽、生长、再枯萎……

稻草人一直没有和我说话，她一跳一跳地走在前方，不知疲倦地唱着歌，那是一首美丽的歌，一首充满魔力的歌，我觉得就是这首歌，让我、让麦田、让那群羊在迅速地生长。

白天变得无比漫长，我似乎也忘记了疲惫，只是在不停地行走。

我想，我应该离爸爸足够远了吧，因为我已经完全听不到枪声了，但麦田仍旧看不到尽头，让我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整个世界已经被麦田包裹，许久、许久之后，我说不定又会回到我们的木头房子。

就在这时稻草人的歌声停止了，天光竟然慢慢黯淡下来，我们送走了漫长的白天，迎来了属于我的第一个夜晚。

稻草人用自己的一缕稻草燃起了篝火，那是一束燃烧不尽的稻草，我们面对面坐着，洁白的羊群在我们四周散开，这时的麦田已经开始慢慢枯萎了。

稻草燃烧的噼啪声响亮好听，火苗映红了我的脸，映红了稻草人的脸，就在刚才的一瞬间，稻草人变成了一个美丽年轻的女孩儿。

我的心怦怦地跳跃着，像擂起的小鼓，我觉得应该和她说些什么，但我还没开口，稻草上的火苗就猛地跳了几下，然后一团火就跳了出来。

稻草人女孩儿把那团火捧进手心，然后看了我一眼说：“这是属于你的火。”

当她把火放进我手心的时候，火就消失在我的身体里，我觉得自己的心一下被什么填满了。

这样的时刻是不需要说什么的，藏蓝无边的苍穹，闪烁的星空，慢慢化为泥土的麦田，把世界装扮成另外一个模样。

后来，那只丑鸟来了，它的腿不瘸了，它和我们一起围坐在篝火旁，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又一个神秘的影子来了，像一团白雾，让人看不清它的面目，但是它说，未来本就是这个样子，我听不懂它的话。

但它又说：“没关系，没有人能听懂我的话，因为我说的话都发生在未来，未来又总是时刻改变的。”

后来又来了一些奇怪的人，一个长腿的木头箱子，一双没有鞋带的鞋子，一对像拇指大小的红色小鸟儿……

总之来了很多，它们都很奇怪，它们都说是属于我的，我没有辩解，因为我自己也无法确定了。

再后来，又来了一只小熊，一只我再也熟悉不过、而被遗忘的小熊，我曾经把它丢失在了那个地方的边缘。

它是属于我的小时候。

那是一个热闹的夜晚，热闹得让我不停地流下眼泪，一直流……

天亮了，我从淡淡的忧伤中醒来，四下没有了麦田，一片充满生机的绿色旷野铺展在我的眼前，昨夜那些奇怪的人都消失了，只剩下我、羊群、稻草人女孩儿，是的，她现在是一个真正的女孩儿了。

女孩儿吆喝着羊群站起来，迎接清晨的第一阵风，羊群咩咩叫着，然后就随着风漂浮起来，一直向上飘，向上飘，很快羊们在天空散开，辽阔的田野上空拥有了第一批洁白的云朵。

就这样我和女孩儿生活在了没有麦田的田野上。

我们结了婚，有了一个漂亮的女儿，我们的小女孩儿也喜欢放羊，不过她不会变成稻草人。

她那么可爱，我不想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我想为她找个更安全的地方。

一个地方。

这让我想起了我的爸爸。

7那个地方的终点

麦田是在我们睡醒的一个早晨，突然出现的。

金色的麦浪发出清脆好听的撞击声，我们的小女孩儿开心地尖叫着，冲向麦田中央那所熟悉的木头房子。

我和我的妻子也跟了上去，我的妻子已经忘记变成稻草人的方法了。

我们蹚过麦浪，来到房门，房门已经被我们的小女孩儿推开了，有两张床，有一张桌子，还有四把椅子，而且房子还多出了一扇后门，房子还是原来的房子，但房子里的一切却改变了。

这时，我们的小女孩儿已经推开了后门，冲进了麦田。

当我们来到后门的时候，我看到了我的爸爸，他一手扶着肩上的猎枪，一手牵着我们的小女孩儿。

他们看上去可真快乐。

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黄昏，我和我爸爸坐在房前的台阶上，我们沉默了很久。

很久我才说：“对不起，爸爸。”

爸爸弓着腰擦拭着猎枪，那把枪和原来一模一样。

那把枪里其实没有子弹。

“麦子是不是覆盖了整个世界？儿子，”爸爸问我，“我们是不是成了世界的中心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爸爸又说：“这里很久没有听到鸟叫了啊。”

“不久就会有鸟飞来的，爸爸。”我说。

爸爸沉默了一会，然后又说：“蜻蜓飞起来声音像飞机，可是飞机飞起来发出什么样的声音呢？”他想了想，“我，忘记了。”

“爸爸，飞机飞起来的声音和蜻蜓飞起来的声音一样啊。”我说。

爸爸看了我一眼，就笑了，我也笑了。

我和爸爸很久没有这样一起开怀大笑了。

就在这时，我们的小女孩儿冲进了金色的麦田，她的红裙子在晚风中飘荡着，漂亮极了，比任何一只红蜻蜓都要漂亮。

她快乐地奔跑着，很快就融化进了金色的麦田里。

不过，没关系，因为我知道，她早晚都会回来的，回到这个地方，回到这个世界的中心。

转载自：《儿童文学》第二届温泉杯获奖作品集